我在世界的肚脐
张臻郁
一
在新西兰和朋友道别后,我和老何在惠灵顿自西向东,穿越茫茫大洋和国际日期变更线,飞抵复活节岛。我却有点怅然若失,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,能让我来到太平洋的腹地,去追寻一个渺茫的神秘。
这里的海和苏拉威西比起来并不算漂亮,但有种让我心安的平静。我不是喜欢热闹的人,一路都在离群索居,当然聒噪且咋呼的老何除外,不过他正在我身边呼呼大睡,夜晚的航班在昏暗的指示灯下异常平和。
这些年我和老何去过很多地方,但大多浮躁,大部分时间只是匆匆略过世界的角落。我承认这样的马不停蹄只是让自己看起来……积极向上一点。
就这样,我们来到了这个世界的角落,用老何的话说“这是个周围几千公里鸟不拉屎的地方。”
二
“Hi!Howdoyoulooklike?”
邮递员和我们打招呼,说这是岛上唯一的邮局,但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。
我笑着没有回应。
“这里可以寄明信片,寄到全世界,如果你愿意。”邮递员说。
老何继续咋咋呼呼,“哇没想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寄明信片……”
还好邮递员听不懂中文……
我挑选了几张看上去光怪陆离的,总觉得不满意。提笔的时候思绪很乱,想着寄给谁呢?说不清楚,只得罢笔将这些明信片塞进包里。
我第一次做跨国旅行的时候也是在海岛上,在仙本那,身边的男孩不是老何。
他教我用俄文拼写了很多东西,在一张小小的明信片上。
那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棒的明信片,可我没有寄出去,最后离开酒店收拾行李的时候遗失了,我抱着遗憾逃离了马来西亚。
中间我还不死心的联系过酒店前台,希望可以找到那张小小的写满歪歪曲曲字母的小卡片,后来每次看到越洋电话都会在想是不是他们找到了那张卡片?
再往后我自己都把这件事情忘记了,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可惜。
三
“确定地址不写的详细点吗?”邮递员问。
我最终在老何的怂恿下写了一张明信片,是寄到基辅,老何看到地址一下子明白了,默默走开。
……
我看着信封上写的简陋的字。
“LikeSunday,likerain.”这是我和他才知道的暗号,一部我们都非常喜欢的音乐片。
“我不记得具体地址了……”
其实我是知道的,那个地址曾经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,早就在我的心脏上划下了一道道不可弥合的刻痕。
我很想让他看到这封明信片,但也希望我把这封信寄到随便什么角落。
我付了钱,不敢直视邮递员的眼睛落荒而逃。
老何蹲在邮局门口百无聊赖的抽烟,烟头明灭,倒成了我目光所及之处唯一的光源。
“你好像很难过。”他说。
“不。”我甩开老何,再次落荒而逃。
偶尔,我会像此时一样落荒而逃,但那有什么关系呢?每次提起那个远在基辅的男孩,总是我最脆弱的时候。
我安慰自己。
岛上的石像很多,但分散各地,我漫无目的的走着,靠在石像旁歇息,老何远远的看着。
我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,还是像以前一样,逃避现实。
我拿起手机,信号时断时续,或许可以偷偷看一看他的ins?或者给他打个越洋电话?我靠着历史悠久的石像发呆想着心事,身边是无聊到双手抱胸的老何,真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。
“喂,要不要打一局王者?”老何实在忍不了我的一言不发,龇牙咧嘴的建议。
最后我和老何的战绩被队友举报,因为太卡了,这里的网络依赖卫星。
四
晚上,岛上没有什么游客,商店和娱乐场所都关门大吉。
这里的纪念品不外乎明信片、珍珠和塑料工艺品,我不太敢兴趣。
当然还有纪念章,我盖在了护照上。
老何带我去海边想捡些贝壳收藏,这里的海很汹涌,大陆架非常小,仿佛一走远就是百米深渊,我有些战栗。
老何扶着我,两人颤巍巍的走向海里。
南半球的冬天,海水非常冷,一个浪打来,我们浑身发抖。
“操!”老何爆出一句国骂。
“Fackallofyou.”我比较有素质,只在心里嘟囔。
五
隔天,天气非常好,我们租了一辆道奇到处跑。
岛上的路况不算好,尤其是上下起伏的地方很多,但我还是开的飞快。
一路风尘滚滚,四分五裂,车快散架,就像美国乡村的灰狗巴士。
车上放着皇后乐队的《Wewillrockyou》,我很喜欢。老何打开窗户,把头探出去对着路过的人做鬼脸。
两个中国人,一路开车狂飙欢呼而去,给当地人留下一连串的狂笑和渐行渐远的“Wewillwewillrockyou.”
六
关于吃的,我不得不吐槽。我和老何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,我们的胃被中国的八大菜系养的很刁钻。
来到岛上,自然要吃海鲜,可以从市场购买,也可以去饭店买活的。
我对老何的厨艺不放心,但还是祈祷,只要烧熟了就行。
后来老何从厨房走了出来,拿着一只比我手臂还粗的虾。
“该怎么做?”我们面面相觑。
我们商量着把虾丢进锅里,煮开水,然后撒盐。
“好像放多了盐?”
“那我放点糖中和一下吧。”
“成品来了!”捣鼓了半个多小时,老何激动的喊,手里端着被煮烂的虾。
我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,最后友善的建议:我们还是去餐厅吧。
七
白晃晃的灯光照的我有些恍惚。
在岛上认识的朋友Glover邀请我们喝酒。
酒类不多,要靠空运和海运才能抵达。
酒过三巡,我们都微醺着,各自聊着国家、民族、爱情。
我很惊讶Glove对美国的印象那么差。
“对于美国佬,有些事我总是离得远远的,虽然我是个美国人,但心里的美国只是纽约。”
“是因为特朗普吗?”我开玩笑。
我们三个都笑红了脸。
老何把我的酒抢过来一饮而尽。
“别喝醉了,我不想明天你在飞机上吐我一身。”我警告他。
“Dexter,你好像有很多心事。”Glover和我说。
“真是个头疼的问题,我们能换个话题吗?”我打岔,Glover耸耸肩,当此事没有发生。
第二天头疼欲裂。
我扔下老何独自去了邮局,还是那个小伙子,他露出惊讶的表情。
“能再给我一张明信片吗?我好像想起了那个地址。”
他开心的大笑说“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,你要寄到哪里?”
我在明信片上流利的用俄文拼写下一串地址,直到邮差庄重的盖上邮戳。
“你在对岸走马观花,我在大洋彼岸永远牵挂。”
昨晚喝到醉醺醺的时候,我恍惚间看到他久不更新的ins上发布一条动态,在我早上起来时就再也刷不到了,直到老何贱兮兮的拿着一张截图凑到我跟前大声嚷嚷“我就知道你们还有一腿!”
或许这不是牵挂,只是祝福。
我想着这些,看到邮递员拿走我的明信片,郑重的邀请他:“我们会再见面的,欢迎你来中国玩。”
“我会的,DexterWestley.”
“你也可以去明信片上的地址,基辅是个好地方,可惜我还没有去过,不过我和你保证,那里有个有趣的男孩,提我的名字他会请你吃饭。”我朝他俏皮的笑着。
八
在人类的时间尺度上,我跨越国际日期变更线又跨了回来,我并没有老去。
但在物理定律上,我已经度过了昨天,一切都属于过去。
起飞。
复活节岛越来越小,直至消失。
“我们还有公里就到悉尼了。”我说。
“你还可以睡会。”老何偷偷伸头过来,趁我不注意在我脸上轻轻的啄下。
“忘了他吧,真的。”老何认真的建议,然后在我暴走前闭眼装死。